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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原创长篇散文] 那山,万嶂深处不知春(修订)
一.
——“寂然凝虑,思接千载,悄然动容,视遍万里。吟咏之间,吐纳珠玉之声,眉睫之前,卷舒风云之色。”
刘勰《文心雕龙》里的这句话,曾经在北京香山的脚下傻傻地“悟”过。
那是一个红叶忧绿的晚秋,年轻如风的我有幸在双清别墅里住了两个星期。漫山的红枫褐木在香炉峰烟的雾罩下,矫情地随风舞动,说是矫情,皆因这峰顶另外一个名字,“鬼见愁”,听起来让人发怵,连鬼见了都愁,更何况依山而傍的卧佛寺还沉睡着上百年的十八罗汉,不过,漫过诸神恶鬼的秋风,似乎也不是有多大,而这山,也并非有多高。
当然,这是用我今天的眼光来看的,虽然,那时没有也不可能“思接千载,寂然凝虑”也就是“视遍一里”之后,悄然动感而已。青春的气息有时很像开始抹红的半绿枫叶,一切在毫不经意间被季末的微风洗礼,勇敢地承受着风染的退色,轻慢却仓促的不明所以,寻求着某种锐变,即使是无奈的凋落,也真想一地灿烂。好好体会了这双清别墅内的一草一木,虽陈旧的谈不上什么精致和大气,不过,艳阳瑰丽中的这座山庄仍有一番不俗的景致,错落有致的灰瓦平房呈阶梯状,典型的晚清建筑,比起京城的四合院来要大气,没有圈套圈的封闭自做神秘,又多了一池秀水缠绕,高入云天的松柏有的直耸,有的斜靠,晨曦时,翠绿间秋雾似懒散的股股仙气缭绕,犹如一颗翡翠沉稳地隐嵌在红彤彤的一片耀艳当中,发出清迷的幽光。当年,毛泽东先生率领中共Z Y总部入京前在此处安营时的一些物品、题字和照片等,今天还很完好地保留着,对游人开放参观。或许,这个地方正由此而显得异常重要,但游人并不是很多,比起坐落在香山东侧的卧佛寺每天熙熙攘攘朝拜烧香的人群,天壤之别。想必是路的关系,到达“鬼见愁”的那块石头上比较绕脚,但有一条很宽可以行车的大道直接通向这里。其实,从“双清别墅”来仰视香山的全貌要更好的多,有层层山峦迭起,茵茵绿纵虚实境的感觉,也很安静,深处偶尔传来的山雀骊鸣在传扬很多饶有意味故事,点醒我们回忆起一些往事。以漫游状的心情走在这座山庄的每一个角落,静静地呼吸这清新的空气,看着每一张照片和文物,即使是浏览,也断然不会在心间升腾起后来很多人对于这位领袖的愤霾之气。
不可能知道,那某一天的深夜,毛泽东先生踏着月光散步,也是走在同样的“鬼见愁”下,是否也会有某种恐惧?这恐惧可能来自他本人,也可能是面对的“孤鬼”身上的恐惧,但从毛泽东在双清写就的那篇非常著名、颇有气势的社论来看,我想还是应该来自后者,他到底是不是“神”?其实无关紧要,关键的那么一种气势,也可说某种气质,我敢说早已呼应了天地精灵,这个时刻,走在香山脚下的每一步,势必震动着任何孤魂野鬼的望而退却,香山此处的这个鬼又算得了什么呢?因而,他也没有必要去登那个香炉峰,只是沉静、踌躇满志地斜靠在池水凭栏边,悠闲看着那张报纸,给我们留下了一张无比深刻的照片。
《打过长江去,解放全中国》。诗人毛泽东在完成这篇政论篇章时,应该首先是诗人内涵,并非通俗地讲满篇政治味,波澜壮阔的气势在每一字,每一段气吞山河的贯穿中激越着香山,激越了燕山山脉的每一片树叶,苍山之绿与枫叶霜红悄然的、寂然间在领袖的脑海里自由转换,视遍万里、胸有乾坤的驰骋思涌的确接壤着中国历史的千年经纬以及源头。于是,正应了《文心雕龙》这一佳句,在诗人的“眉睫之前,卷舒风云之色”,在政治的“吟咏之间,吐纳珠玉之声”。政治,应先如是这般艺术的,充满更浓的诗情画意,应照自然的风云变幻,谐和与人类历史中最美的进程篇章之内。即便在我们常人看来,有多么血淋淋的残酷,但是,在伟人和诛泣鬼神的伟大政治家视野里,就是艺术,把握宏观的高超艺术演绎出道德人伦最为无奈的历史悖论。
这山,所滋养的最普通大众的人文情结,包括上千年以来芸芸苍生的命运,其实,都掌握在能够气吞山河的诗人政治家手中,丝毫没有太多的偏差。比方一个再过鄙俗,胸无点墨的盲流草丐,某一天,一旦飞蝗腾达起来,第一件事要做的肯定是附庸风雅。反之,永远鄙俗,总在落魄的人所想做的第一件事也就是打烂风雅。从而,诗人之所以能够成为政治家,是对二者间的把握游刃有余。
很长时间,没有再去香山,也并不想再去看那红枫,眼内靡存了太多的凝结。山,也并非很高耸俊俏,气势,装在一位伟人的心灵中壮丽浑厚。若论鬼神之间,也只是“静闻鸟语空山色,月下披云啸一声”了,全不是什么诗话。
我所能够游历的名川大山并不多,苦于精力和相应的经济条件。但很爱山,爱只有山才能承载的全部内涵,我们文化的深层本质实则是一种山水文化,对立、融合且交割。无奈与世俗避世的僧侣、修道者以及文人们最终的归宿都会选择山峦野岭,所谓“高山无碍人之心”,山再高,它也能“立”,能够稳守一种镇静,得“立”就可以来“养”,养什么?养一片浩然。即使是“虚”的,但虚在实中,山的那番殷实。而水,并不真为修心者所喜爱,它是流淌而躁动的,满眼绚丽却未必能够抓住每一个瞬间,但它又是最能够怡心的,所以,绝大部分的人喜欢水,像水样,流出山巅幽谷,归于浩瀚的江河大海,总有看得见、摸得找的力量,这力量开辟着世间人伦的一切美好,甚至归宿。出世的选择也就在所必然,若再有胸存抱负,在山中得“立”之后,绝会走出这山,顺着天然的水脉,寻找到最为深层、壮阔的流动,洞悉抓稳住水的特质,即使心时时的躁动不安,也必能确定在水流中的每个位置,依然是自然诗人的高超艺术。“达则天下”的人就更是了不起,他能给这水辟出一个流淌的渠道,能够坚定地“立”在这水头之上,带引着“汇入”他想归宿的地方。在自己的家里和生活地方也是会开出一片水域,调养生息,看着波动,任心飞翔,傍水之人是真正的达观。但,这必定是有悖于自然的,无论怎样,他终不可能控制后面而来的流水,可能是更加汹涌,也可能是自然枯竭。而居山之人,从不去碰那山中的寸草寸木,朝起阳露是他,晚落夕霞还是他,与山谐和,达到昆仑般的守恒。却也有无奈,山的宏丽造就了山的伟名,壮为博大与时空共享,也就自然抹煞掩盖了寄栖之人的任何英名,你必须自认渺小,必定“无名”,唯有融合,深深地镶嵌进去,忘我的,同那山一起来坐想时空的奥妙,来体验生命的真实完整,这个时候,这人与山之间没有彼此,同山的唯一区别只在他的智慧而并非用山的语言来明析生命的历史,如一朵山丛之中蒲公英的开放,为灿烂去点缀。也会是菊花的鲜艳洞开。
山,是属于真实历史的,没有任何遗漏时空的记载和铭刻。那痕迹在久经风雨的冲刷下因为永恒,同样会发生表象征候的完全不同,因此,对于真正的山脉,也就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我们常说的“历史”。它记忆苍穹的时间与空间,并不是我们短暂的生命所能够认知的,也无法真实看到,眼前见到的山和任何历史都是静止蓦然,真实,潜藏在山的深蕴之中,而水之流动所承载的历史,可以一眼望到,紧随波流的心灵撞击而感动,却极有可能是“虚假”,最虚假的,真实的那番水流,已经奔涌趟过。那么,居山者的眼中历史以及内心的历史又是什么呢?我想也只有山知道,或者居山者已经能够真实洞察这山韵的蕴藏后,自己知道,就像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山的蕴藏一样。只要他不在“浮山之内”,“浮山”一词来源于佛道境界说,“浮”指空山,无草、无木,只有围山的片朵舒云,禅宗话头有云:“浮山之中狐得道”。只要他不会脚踏浮云度日。去化草,化木和开花,同样,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,自身的历史感就是“历史的虚无”,但他一定看到了些什么,体会到如何,对历史的超脱就像山的不动声色一样,一生就是挖掘,对山蕴宝藏无有休止的深刻探寻。
乐,在其中。
乐趣,只有居山者自身享受。我,一个世俗之人也就做妄想的份,也极想去挖掘出什么?但斩不断的历史情结终究在随波逐流,对于山而言,我只能在观赏者的角度,力争用心去品味,寻不见万嶂,也碰碰运气思想能否看到某些断层。对人而言,我更是无能般无花可开,既不可山居,也不能造池作水。平凡的,只剩幻想,幻想能成为穿过丛山岳岭一条水流里的沙子,凑巧沉积,成为高山里的一个份子。实话讲,也是真爱山脉的缘故,已成水流里的沙子却总难喜欢上水,即使,这水有着更为丰质的绚丽多姿。水,那番特质,我无从掌握什么,以至掌握自身,更无从说起水入江河,大海之后的状况,江河有多漫长?大海,却又有多少深浅呢?成为香山叶红中的山居者曹雪芹先生笔下的“泥土”,泥,捏就的男儿,不放过向山的归依,也不缺失水的湿润,也算是一半的超然。
一半超然,所带来的是快乐,还是痛苦?或者二者兼有,到底还是苦与乐的相互纠缠。太过小气的山峦,终演绎不出人之情结更伟大的归宿,游历的诗人也好,雄心勃勃的政治家也好,也就是个经过而已,万般无奈的居山生息并不是山居者的真实本意。这样的理解,在我去年登上四川的峨眉山后,感触犹为清晰。就像我不喜欢香山一样,也并不很喜欢曹雪芹,虽然有超脱,他对于那个现实有贯通国人历史的感悟,在男人和女人身上构建出的生命大厦也丰满,但是哗啦啦的,也因此缺乏更为坚实的生命基础,并没有贯通山河的气延让我们确定历史的走向,再深刻挖掘进去也确实无有太多的宏观深刻价值,仍是软绵绵地如水,在对江河的寻找中,被泥泞吸收,干涸。
雪芹先生未完成《石头记》的后半部创作,或许是某种必然,是明智的,当先生必会去寻找更高的山脉同时,偶然间给我们遗下了不局限于香山的另一番眼界。眼界必在梦醒时分,梦醒的一刻,青山常在,绿水常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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